【周江】极光之下
一篇旧文纪念初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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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泽楷压低了帽檐，步伐又加快了些许。这片久旱的大陆长时间没有过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了，这样干旱的气候对旅行者实在是个不小的挑战。
这里连雨水也不愿降临。
四处遍布着干枯的野草，死亡的气息在这里开始变得浓郁。周泽楷不是旅行者，所以他的步伐更加坚决。脚下的枯草和树枝相互摩擦发出不算刺耳的声音，却足以惊起树上的野雀。
乌云压得很低，在他身后极远极远的天际有几道闪电滑落，仿佛都能听得到远在帝国的雨声。周泽楷想，这里的黑暗元素聚集得未免太浓郁了。
魔物肆虐，瘟疫蔓延，这个村落的人数急速下降，强撑着表现出同情心的教会终于发布了这项任务。
周泽楷对此不以为然，作为教会顶尖的用枪高手，他并不畏惧会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，自然，他也不愿意做多余的事。仅仅完成任务就够了，周泽楷踩过干枯的树枝，深灰的鸦羽拂过他肩膀。
他站在了村庄入口。
黑暗元素浓郁得仿佛有了实体，争先恐后冲出村庄入口，迅速包裹住了周泽楷。
这个情况……太糟糕了。周泽楷定下心神，闭着眼从容地穿过了仿佛密不透风的黑暗。
聚集的魔物发出尖利的嘶鸣，周泽楷的到来引发了它们的恐惧和愤怒。挂在枝头的枯叶飘飘摇摇落下，又逐渐被黑暗元素腐蚀。
“谁……！”一柄短剑抵在了周泽楷的咽喉处，周泽楷不悦地皱起了眉——他并不喜欢被这么对待，同样的，他也不会忍受被这么对待。
那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。
这种认知让周泽楷浑身都难受起来，他是帝国，乃至整个光界数一数二的高手，现下却被人近身而不自知。
周泽楷拽住那人的手腕迅速转身，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掐住了他的脖子。
“咳咳…咳，能先放手吗？”那人眨了眨眼，似乎想露出和善的笑容，那双眼睛像是一片深蓝的海，里面翻涌着深浓的墨色。
却像没有星辰光顾的夜空，寂寞清冷。
周泽楷有些迟疑，手上的力气卸下几分，那人挣脱两下便逃开了。他撑着周泽楷的肩膀喘息了一会儿，将短剑收入剑鞘，才偏过头弯眸打起了招呼：“你好，我叫江波涛。”
他的眼神深邃，却带着几分空茫。周泽楷抿嘴思考了一会儿，腾出手在江波涛眼前稍微上下晃动了几下。
“噗。”江波涛察觉到气流的晃动，忍不住笑起来，这似乎牵动了他的伤口。他难受地皱起眉低低咳嗽几声，才哑着声音抬头说道，“你想的是对的，我看不见。”
“那群孩子突然吵得厉害，所以我想是不是有不速之客来了。”江波涛扬了扬下巴，示意那群仍然用敌意眼神看着周泽楷的魔兽。
周泽楷扶着江波涛，让他在村外的树下坐下，自己则半跪在他面前，紧紧盯着那双毫无情感的眼睛：“村子……怎么了？”
“我就知道你是为了这个来的。”江波涛叹了口气，他将短剑连着剑鞘放到一边，放松一般倚靠在树干上，“所有的一切都和那群孩子没有关系，它们是我的伙伴。”
“那些异变的魔兽……是被它们杀死的。”江波涛迟疑一下继续说道，“不然，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活下去。”
“村民呢？”
“早就都死掉啦。你没感觉到吗？这里有死神光临过的气息。”江波涛发出一声叹息，指尖仿佛划破了粘稠的黑暗，无神的眼里隐隐有了几分悲戚，“你知道的，这里——”
“这里全是黑暗。”
那一瞬间，四周的黑暗仿佛全都沉寂在了江波涛的眼睛里，周泽楷读不懂里面暗沉沉的墨色里都有什么情绪。
亦或是，一无所有。
“你是教会的人，来追杀暗界人的？”江波涛手向后撑着泥土，明明看不见却还是试图面对着周泽楷。
周泽楷习惯性摇了摇头，忽然意识到江波涛看不见，才开口说道：“不是。”
江波涛勾了勾嘴角，显得有些无奈：“教会的教条扭曲了……屏障隔绝了光暗两界的交流，也仅仅是如此而已。”
“光明和黑暗，永远都是共存的。”
周泽楷依稀想起这句话，脑海中并不明晰的声音和江波涛干净的嗓音重合，宛如海岸温柔的微风。
“这里没有你值得做的事了，这些魔物不会伤害人，你要回去吗？”江波涛站起身，双眼执拗地盯着周泽楷。
细小的黑暗元素在周泽楷身旁跳动，他略微皱了皱眉，轻声吐出一个字：“不。”
“往北走，极北之地……屏障。”周泽楷咬着嘴感受着那些瞬间消失的元素气息，皱起了眉似乎很不解。
“是么？我也去那儿，要一起走吗。”江波涛安静地沉默了一会儿，凭感觉向周泽楷伸出手，“我也不完全是个拖累哦？”
“……好。”周泽楷犹豫了一会儿，最终选择拉住了那只找错了方向的手。
他们最终结伴而行。
极北之地是冰霜覆盖的地方，终年寒冷，阳光永远不会降临，是光界少有的永夜地域。而那里，也是光暗两界的交界处。
这都是江波涛说的，周泽楷在帝国长大，成年后就留在了教会，虽然也出过任务，但到底没有走过那么远。
“如果没有屏障，走过极北之地就可以到暗界了。虽然极北之地终年黑暗，但是那里的极光很好看。”江波涛躺在松软的草地上，微微合上了眸子，干净的嗓音让周泽楷想起了精灵之城里蜿蜒的溪流。
周泽楷抬头看向了天空，深蓝夜幕上点缀着点点星子，距离近得仿佛触手可及，他收回伸出一半的手，目光落到了江波涛身上：“极光……看得到？”
“如果是你的话，应该就看得到吧。”江波涛的声音染上疲累，他似乎困了，呼吸也变得倦懒。
“晚安。”周泽楷轻声说道，他不再多说，只是仰躺在草地上看着星河灿烂。
微微扇动翅膀的蝴蝶惊扰了周泽楷不算糟糕的梦境，晨光熹微下的青草沾了点露水，江波涛似乎觉得有些冷，身子也蜷了起来。
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，周泽楷下意识把江波涛带进了自己的怀里，还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他盖着。
“暖……”睡得迷迷糊糊的江波涛下意识往周泽楷怀里蹭了蹭，眉眼也舒展开来。
暗红色的藤蔓刺青从衣领下悄悄爬上江波涛的脖子，逐渐蜿蜒到眼角，周泽楷眨了眨眼，那些刺青又瞬间消失了。
看错了么？
周泽楷依稀记得教会有一条规定，在光界大陆上看到带有这种藤蔓刺青的人，格杀勿论。
那是暗界的不速之客们，追求纯粹光明的教会不容许光界有黑暗的存在。周泽楷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。
怎么可能呢？教会想得未免太简单，光明之后必然藏着黑暗。周泽楷猛然惊觉自己走神太多了，他察觉到了怀里的不安稳，低头才发现江波涛正睁着那双寂静的眼睛看着他。
说是看……其实他哪里看得到呢？周泽楷心里泛起不知名的酸涩。他把江波涛扶起来，语气轻柔：“醒了？”
江波涛拉扯着身上周泽楷的衣服，似乎在奇怪是怎么一回事。
“看你冷……露水重。”周泽楷解释了一下，他自己是真不觉得冷，江波涛把外套脱了下来递给他，微微闭着眼，似乎在判断方向。
“走吧。”江波涛轻声说道。
周泽楷嗯了一声，安安静静跟在江波涛身后。
他一贯是安静的，除了偶尔替江波涛指明方向和障碍，周泽楷很少主动开口。江波涛有时会和他说点话，但大多数时候，他们都是安静的。
“你想去屏障那里做什么？”江波涛迎着月色，忽然开口问道，“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……”
“要知道，光暗两界的矛盾就是起始于屏障的出现。”江波涛似乎很不愿意谈这个，他很快转移了话题，“说起来，你以前见过极北之地的极光吗？”
“没有，第一次……走这么远。”周泽楷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，感觉快要下雨了。希望在下雨前找到落脚的地方，他默念着。
下雨前独有的潮湿空气混杂着青草的浅淡味道扑面而来，虽然不是好天气，但远没有帝国的气候那么让人烦闷。
惊雷乍起，雨水淅淅沥沥落下，落到人身上带着些微冷意。周泽楷拉着江波涛的手，突然在四下无人的旷野上飞快地跑了起来。
“喂！你……你干嘛？”江波涛被拉得一个趔趄，周泽楷把他的帽子扣在了江波涛头上，被大风吹得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黏在他前额，显得有几分狼狈。
“前面，有村落。”周泽楷言简意赅地回答道，他看过光界大陆的地图，隐约记得一点大概，尽管他说得坚决，其实也不能完全肯定。
索性命运待他不薄，零星几座房屋勉勉强强算得上一个村庄。周泽楷松了口气，这时候天色昏暗，他跑得急，没有注意到江波涛眼角烧红的藤蔓刺青。
江波涛已经先一步感觉到了那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元素。他又忍不住要叹息，大约那座村落……也不会有人在了吧。
他摸了摸自己眼角蔓延而下的刺青，雨水被周泽楷的帽子挡去大半，那人的下巴大约不断有水滴落。
“小周，谢谢你。”他轻声嘀咕一句，也不希望周泽楷能听得到。烧红了的藤蔓刺青渐渐消退，江波涛喟叹一声。
丝丝缕缕的黑暗元素绕着村庄若有若无地飘在空气中，周泽楷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些冰冷的表情。
黑暗中的红色眼眸泛着嗜血的渴望，低沉的嘶吼声将对这两个闯入者的敌意展露无遗。
周泽楷勾起了嘴角。他很少有这样的表情，江波涛站在他身后，似乎因为在雨中奔跑而感到很虚弱——他之前的伤还没有好。
荒火的枪口吐出炽热的火光，火舌一点点舔舐过魔物庞大的身躯，碎霜的寒气悄无声息的攀过那些灰烬，细小的冰霜全部炸裂。
连危险也消失得这样毫无痕迹。
吐露着黑暗元素的短剑脱离剑鞘，带着几分威胁的气息缠绕上魔物的脖颈，远比它们强大的力量迫使它们发出恐惧的呜咽声。
江波涛安安静静站在原地，眼角的刺青红得可怕。
他的力量不受控制，开始外泄了。由暗红转为鲜红的刺青开始发烫，在光界使用黑暗元素去威胁魔物的做法，显然太过危险。
那些魔物不能死，必须留在这儿遮掩他属于暗界的气息。这种做法完全欺骗了周泽楷，江波涛心里并不愿意这样做。
但教会对暗界的敌意超乎他的想象，周泽楷又是来自教会……有什么办法呢？哪怕周泽楷现在对他再好，也抵不过自小接受的信仰。
“小周……我难受。”江波涛希望仗着天色昏黑让周泽楷看不见他的刺青，他发出虚弱的喊声。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受，只是他希望借此能够打消周泽楷对那些魔物赶尽杀绝的想法。
荒火和碎霜在瞬间回到了枪套，周泽楷几乎是急切地来到了江波涛身前，江波涛皱了下眉，埋进了周泽楷怀里。
刺青烧得他难受却是真的。
潮湿柔软的触感落在了他烧得难受的地方，他听到了周泽楷喊的一声声模糊的小江。
周泽楷确信，那片刺青不是他的错觉，江波涛是暗界的人。
束缚住他的教条，和渴望自我的信仰。
“醒了？”江波涛睁开眼的时候仍旧茫然，脸上火辣辣的灼烧感已经褪去，他不知道周泽楷的眉眼是出乎意料的温和。
“嗯，麻烦你啦小周。”江波涛哑着声音答谢，他缓缓坐起身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角。
殊不知周泽楷看见这一幕，心情只是愈加复杂。
“我们继续走吧？”江波涛眯着眼望向周泽楷，无神的眼睛中莫名出现了几分神采，他的嘴角还不紧不慢划出笑容。
“……身体，没事了？”周泽楷按住他的肩膀，声音忽然沾染了几分怒意。
江波涛移开脸躲开周泽楷的视线，他安静了一会儿，摇了摇头：“没事了。”
“好。那走。”周泽楷猛地站起身，他抿着嘴角，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一言不发。
江波涛知道，周泽楷生气了。但是这个地方他不能久留，过于浓郁的黑暗元素会逼他失控，这是他不希望出现的情况。
他不希望周泽楷察觉自己的身份。
周泽楷走得快，江波涛踉跄了一下扶着门框跌跌撞撞才跟上，眼睛的刺青隐隐又有了灼烧的痛感，江波涛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外面安静得不像话，江波涛只感觉得到周泽楷面前似乎有乌压压的人群。
“江……”周泽楷忽然转身，他的头发被吹得有些乱，嘴角的笑容有些模糊不清。
“怎么啦？”江波涛似乎猜到了情况，却还是声音轻柔。
周泽楷什么都没说，江波涛无端觉得他笑了一下，似乎在说他都知道了。
暗红色的刺青渐渐浮现，江波涛的脑海里出现了清晰的世界。他并不是看不见，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而不能使用黑暗元素感知世界。
“抱歉，我骗了你。”江波涛红了眼睛，咬着嘴角，声音带着愧疚与不安。
“我知道。没关系。”
这次江波涛“看”得到，周泽楷是带着清浅的笑容回答他的，如果他背后没有乌压压的人和黑漆漆的天，就是一副赏心悦目的风景。
“都是教会的人？”江波涛忍不住问道。
“是。”周泽楷的手搭在荒火和碎霜上，他不想多解释，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太小，但他想放手一搏。
“……你杀了我，他们就会放你走。”江波涛喉咙里泛起涩味，嘴角一抿就是满嘴苦味。
“我不。”周泽楷摇摇头，难得带上了执着。
“小周……”江波涛上前一步贴近他，声音轻得要散在风里，“没必要，不值得。”
“不。”周泽楷再一次拒绝了他。
“周泽楷！”江波涛仿佛是生气了，他咬着牙齿威胁，“你要知道，这里的黑暗元素，都能为我所用。”
“那又如何？”周泽楷反问。
江波涛哑然失语。那又能如何？他抽出天链，迎着周泽楷的视线，剑刃顺着眼角的刺青，一点一点用力往下，停留在了自己的心口。
“去极北之地……”江波涛恳求般说道，他最后看了眼教会的军队，眼角下的血痕仿佛落下的血泪。
周泽楷被黑暗元素幻化成的藤蔓缠住手脚，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江波涛一点一点被黑暗侵吞。他这个时候安静了下来，但他一向是安静的。
极北之地，是他们原本的目的地。
荒火和碎霜蠢蠢欲动，火舌和寒霜如长鞭一样顺从主人的心意甩出，在寒冷和炽热中迷失了方向的教会军队回过神后，周泽楷已经悄然不见。
他去了极北之地，他也失去了时间的概念。那抹鲜红的刺青丝丝缕缕烙上他的心口，灼烧感比之荒火的威力更甚。
绚烂的极光从天空中滑落，一直流淌到天边，极北之地冷得几乎失去了温度的概念。
周泽楷看到了远处一团黑雾，那里就是屏障所在，没有人能通过屏障，也没有人能打破屏障，而另一端，是江波涛的故乡。
一点火光在荒火的枪口上跳跃，周泽楷安静的看着天际流淌而下的极光。
江波涛说，如果是他的话，应该就看得见。后来周泽楷想，这话说得不对，他们两个都应该看得见。
他原本以为，一个人的旅途大抵是寂寞的，却不想仍旧坚持了下来。光界一直有个传说，极北之地附近的幽冥森林，里面游荡的吟游诗人们有召唤亡灵的能力，如果运气好，让亡灵死而复生也是做得到的。
周泽楷留在极北之地看了两天的极光之后，启程去了幽冥森林。他运气颇好，正好遇到了云游此处的方明华。
洁白柔软的温和光芒在方明华手中跃起，随后四散风中，渺无踪迹。
“我召唤不到他的灵魂。”方明华说道，周泽楷眼中跃然而起的希望之光让他慢慢地说出了下一句，“他可能没有死。”
可方明华并不愿意打击周泽楷。如果无法召唤到一个人的灵魂，还有种可能就是那个人的灵魂已经散去。
而江波涛，更像是后者。他来自于暗界，在光界失去生命会更容易与周围的黑暗元素融为一体。
最终方明华还是没有告诉周泽楷。
周泽楷又回到了极北之地，他已经不觉得这里寒冷了，而极光多看几次，再如何绚烂也失去了光彩。
但今天多少有一点不一样。
此时极光的尽头站着一个人，眼角烧着暗红的藤蔓刺青，寂静的双眼在这时盛满了耀眼的光彩，柔软的嗓音却直接穿透了层层风雪。
“小周。”
天际尽头的那个人如此说道。
周泽楷凝眸望着离他似乎十分遥远的身影，嘴角微微挑起。他想起了幼时在教会听主教们对神的歌颂，直到此时才对神明有了感激。
神明是公平的，他们将自己的信仰还了回来。
而极光尽头的那个人，才是他的信仰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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